南景东邻

《I,Winter Soldier》

第十章  

【2010.6.1

  I HATE HIM】

在恢复之后,詹姆斯头一次做这么平静安稳的梦。

他梦到了冬兵。

他曾经有幸造访居住过几日的湖中木屋终于在他的梦里重新迎回了阔别许久的真正主人。

冬兵抱着猫坐在那块石头上,背脊微微弯曲。黑猫在他冰冷的怀抱里不满地“呼噜呼噜”抗议,不知道是在表达对低温的厌恶,还是在努力用恐吓将冬兵周身的孤独驱逐。除了呼吸引起的那一点点细微挪动,冬兵几乎成为了湖边的一座雕像,成为了他所坐着的那块石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望着湖面,湖面回望着他。

黑猫窝在一尊雕像里。

空气是凝滞着的,却又比任何一个悄无声息的沼泽更粘稠。但这种凝滞又是流动着的。

詹姆斯站在湖岸上,听见风吹过林叶时引起的呼啸。这呼啸似乎不仅仅含着这一段湖岸边树林的风哨,还带着湖中心,乃至湖对岸的风哨。它乍一听可能有些尖锐刻薄,倒像是把这个梦的主人看做了一个不甚受人欢迎的入侵者,但是往返几次之后,倒又使人感到有些熟悉,像是曾经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詹姆斯耳边的善意嘲讽。

真是个傻瓜。

詹姆斯不曾在湖边找到任何一个渡湖的工具。他思及既是在梦中,便折了一段树枝咬在嘴里,一跃身窜进了湖里。

湖水是很冰凉的。詹姆斯的皮肤瞬间就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他不明白咬在嘴中的这段树枝有何作用,只是下意识地折了,然后咬了。

树枝的断口处不急不缓,徐徐地散发着汁液的清新,然后也不急不缓,徐徐地将清新的汁液滴落进无声的湖面里。这种没由来的拿捏在心使得詹姆斯皱紧了眉头,寒意一级一级地从肢体上涌现,然后包裹住整个身躯。

詹姆斯还以为自己可能无法在醒过来之前到达湖心岛了。

但是他依旧是在僵硬的身体指挥下到达了。

詹姆斯咬着断枝,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他突然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在自己的梦里。

湖心岛比岸边更聒噪。但这种聒噪不是那种漫无目的,混乱无知的聒噪,而是一种井然有序的聒噪。

井然有序的聒噪。

詹姆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用井然有序来形容一种聒噪的场面。

但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这个形容无疑是契合的。

夏蝉在不远处的森林里声嘶力竭地唱着生命里最后一首求偶歌,在借来的盛夏余辉里苟且偷生。它们急切又绝望的“知了,知了”的歌声像极了卑微的讨饶声,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听得使人格外感觉到讽刺。
它们一声又一声地鸣叫着,在已知的无望里给自己铸造着精致的幻想。

幻想属于它们的夏日永无终结。

不知名的动物在林中活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詹姆斯很容易就能够辨别出那是多大体型的动物,那动物又是从何处奔向何处。它们在林中奔跑,有时候慌不择路,有时候又散漫随意。那些零碎的脚步声,毫不在意地摆弄啃食草叶的齿啮声,交错夹杂,到底还是把这片无人再踏足的自由之地勉强装饰得像个自由的模样。

实际上究竟是不是自由,可能也只有它们自己懂得。

詹姆斯取下那截断枝握在手中,朝着静坐的冬兵走去。

黑猫拦住了他,更准确地说,黑猫用眼神拦住了他。

那只黑猫的眼睛是绿油油的,如同黑暗里诡异却迷人的一束幽光。那束绿油油的幽光照在詹姆斯身上,带着警告和审视,又带着浓重的悲哀。

冬兵的呼吸还是那么平稳,那么无动于衷,似乎外界的所有都无法打断他成为一座雕塑的旅程。

黑猫窝在雕塑里。

尽管这只黑猫露出那样绝望的神色,它依旧窝在这个名为冬兵的雕塑里。

詹姆斯握着断枝,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树林。在走进树林之前,他回过头,发现黑猫那束绿油油的幽光一直紧追不舍。

黑猫呼吸的频率和冬兵一模一样,这就更显得它窝在一座雕塑里了。如果不是还需要用绿油油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这个来意不明的入侵者,可能它也就成为了这个伟大的雕塑的一部分。

詹姆斯踏进了树林,刚刚如隔轻雾的蝉声、窸窣声顿时充斥了他的耳畔。但这些声音贴近了听,反而生出了一种刻意,一种反复,一种机械感。那些声音仿佛只是在永无止尽地重复着一个片段,一个叫这里真正的主人难以忘怀的片段。

詹姆斯握着断枝,抬头,从稀稀朗朗的枝叶遮掩中望见了天空。

晴朗得有些悲哀。

詹姆斯心想,有什么可以悲哀的呢,这样晴朗明媚的天气?

但是那蓝得叫人心惊、心痛的天空一入眼,他就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悲哀。有时候悲哀来的太过轻易,反倒成了一种笑话了。

詹姆斯只好叹了口气,拂了拂因抬头而格外散乱的长发。

树林的中心是一片火红。

那是一片开得正盛的四季海棠。但詹姆斯更喜欢用他曾经听见过的另一种别称来称呼它:玻璃翠。

美丽而妖娆的火焰寂静无声地开在这井然有序的聒噪里,是这井然有序的聒噪里唯一的沉默者,唯一的倾听者。

一片剔透的花瓣缓缓地落到了地上,落到了那一层层堆叠的草叶上。

詹姆斯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的直觉是正确无误的。

这个世界,始终进行着重复。

那朵剔透的花瓣落下来,凋谢在地,再抬头看去,它仍在枝头,抚弄清风。

凋落,又重来。

詹姆斯冲出林去,像一阵迫不及待的狂风,他冲出林去。

黑猫在雕塑里,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它看着那阵由詹姆斯狂风引起的喧嚣,了然于心。

詹姆斯将那截断枝递给了黑猫。

黑猫弓起了背,龇着牙,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它的眼睛是焦糖色的了。

当黑猫狠狠地甩开那截断枝的时候,整个梦境世界突然就鲜活了起来。

那些往返不断的程序似乎终于走出了循环,重新开始向着新的发展飞驰而去。

那些茫然无措的蝉声开始有了波动,似乎是幻想终归破灭,接二连三地低低矮矮地哀叹起来。那些林中的窸窣声也终于有了喘息停歇的机会,不再被梦境的法则逼迫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注定无果的道路。

而那些明艳的玻璃翠,也终于带着惋惜和解脱谢幕。

“詹姆斯。”

冬兵也从雕塑中活了过来。他是很艰难地吐出詹姆斯的名字的,艰难到詹姆斯一时之间都没能听清,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詹姆斯·巴恩斯。”

这一声呼喊詹姆斯听得清清楚楚,但正是因为他听得清清楚楚,才产生了畏惧和慌张。

冬兵似乎生来有一种叫人亲近的天赋。正是这份亲近叫詹姆斯畏惧,叫詹姆斯慌张。

这种亲近、亲和又与娜塔莎的那种亲和力不一样。这是一种很难作伪的亲近。只要他用那双无往不利的绿眼睛平静而期待地望过去,所有的谎言都会消弭殆尽。

詹姆斯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嗓音原来可以那么柔软,柔软得像一朵无拘无束的白云。

那是柔软又有点距离的嗓音。

“你好,冬兵。”

冬兵似乎并不在意詹姆斯是否给予了回应,他只是缓慢地抚摸着焦糖色眼睛的黑猫,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眼前的湖面。

湖面成了一面镜子。

“你认识他。”冬兵的语气是那样的肯定,肯定到詹姆斯由衷地心颤。

湖面的镜子里是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

“对,史蒂夫·罗杰斯。”

冬兵抱着猫,转过头来,注视着詹姆斯。他的眼神像是控诉,又像是好奇。

“你爱他。”

詹姆斯蹲下身,和冬兵那双清澈见底的绿眼睛对视:“不,他是我的伙伴,一生的友人。”

“他爱你。”

冬兵的语气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大的波动。尽管算是大波动,也只不过是在略微急促地呼吸下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詹姆斯却从这一声含着不知是鄙夷还是不屑的控诉里听出了悲伤。这股悲伤似乎是冬兵对他自己命运的,又像是冬兵对他自欺欺人地掩盖真相的行为的。

总归是一种沉重而又难言的情绪罢。

“他亲过你。”

冬兵眨着眼睛,眸子里却没有半点甜蜜。

詹姆斯突然想起清醒后和史蒂夫的那一次相见。

那一次清醒的时间很短,清醒的场合也很危险。

那一次清醒,是在浮空母舰上。

他只记得昏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史蒂夫焦急悲切的蓝眼睛,是史蒂夫痛苦地呼喊他的名字。

怪不得他会觉得蓝得叫人心惊的天空使人悲伤。

因为那片透彻的蓝,就和史蒂夫的眼眸,史蒂夫的眼泪一个颜色。

“我恨他。”

冬兵拿起点亮世界的那截断枝,狠狠地扔进湖面里,将那个闪闪发亮的微笑砸成一堆碎片。那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在湖水的波澜里漂流,然后被昂首挺胸的白天鹅啄得稀巴烂。

“我恨他。”

“你也恨他就好了。”

冬兵此时的语气又显得相当天真了。这种天真却让他怀里的黑猫落下了眼泪。

这时候它又是绿眼睛了。

“但是你爱他。”

冬兵的天真里带着一些苦恼,很快这苦恼变成了绝望。

天真的人怎么体会绝望的呢?

天真的人又如何体会绝望呢?

詹姆斯盯着那双和自己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但是那双绿眼睛却不曾如他怀中的那只黑猫一般落下泪来。

冬兵只是抿着嘴,睁着眼睛,反反复复地思考自己和詹姆斯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无法挽回的裂缝。

“你明白爱情吗?”詹姆斯觉得那双天真透彻的眸子,可能从来没有邀请过爱情前来做过客。

冬兵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但是他的眼神却很坚定。

“至少他爱你。”

“因为他吻了你,吻在你的唇上,很久,很久。”

“所以我恨他。”

詹姆斯醒来的之后,耳边还响着冬兵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恨他。”

史蒂夫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巴恩斯的手掌,关切的眼神几乎是在他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就扫了过来。

“巴基?”

詹姆斯怔怔地看着史蒂夫的蓝眼睛,这才缓缓想起,自己并不是入了梦。

而是,进入了自己的意识空间。

自己和冬兵,共有的,意识空间。

“我恨他。”

冬兵柔软的声音犹在耳侧。

詹姆斯叹了口气,把手从史蒂夫的手中抽了出来。

“至少他爱你。”

史蒂夫悲伤的蓝眼睛又望过来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那双海一样包容的眼睛盛放悲伤。

詹姆斯盯着史蒂夫的嘴唇,又叹了口气。

还是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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